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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魂: 疏帘淡月
我的家，叫做满庭芳。那儿，是一个美丽的地方，也是梦开始的地方……
舞风阁门边的对子蒙上了一层灰。我轻轻地伸手拭去，指头拂过一个个楷字：向晚明月下，飘羽弄轻纱。这是烟霞姐姐题的，我很喜欢。
风舞站在我的肩头，脑袋低垂着，似乎睡着了。而逸舞呢，噗啦着翅膀，在院子里到处飞翔。看着这两个小东西逗人的可爱模样，我不禁笑出了声。
现在已是艳阳高照。就是不明白，位于塞北的满庭芳为什么每天都有这么灿烂的太阳。娘说，因为这里是满庭芳，是梦开始的地方。
我喜欢这种形容。是的，满庭芳！这里所有的女孩子，都是像花一样，千姿百态的娇艳。高贵端庄的黛碧姐姐，有些冷漠但是内心温和的绿雾姐姐，身事凄惨却仍是坚强面对命运的坠雪姐姐……还有娘。她们，都对我很好，让我感到了家的温暖。
十四岁前的日子是不堪的。甚至，每到夜晚，都会从僵梦中惊醒。那时的我，有些年少老成。在各种人面前装出各种样子：对强大的人，装得楚楚可怜，以骗得他的同情；对娇弱的人，又显出事事精通的模样，博取她的信任。我，就这么过了十五年，在江湖中打滚，满身风尘。直到遇见了她――带着足以融化一切冰冷的微笑，眸中闪烁着夺目光彩的娘。当她温柔地对我说“好孩子，累了，就睡吧”的时候，我一头载进了她的怀里。很久，没有感受过母爱的温暖了……
娘对我很好，纵容我所有的任性。渐渐地，我少了一分虚伪，多了一身真诚。只消两年，她就改变了我。我每天跟着枫叶姐姐练功，跟着烟霞姐姐习字，闲暇时，会去采梦姐姐的织锦坊学女红。
我喜爱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裳――采梦姐姐缝的。这身衣裳让我感觉很清爽，像是舍了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及污秽。喜欢静静地，在满庭芳内闲逛。仙音台、绿雾池、寻梅苑，幽芳亭、飘霜居、钟秀轩，落英堂、织锦坊、夜光斋，潇湘馆、待月楼、凝香榭，还有娘的文殊小筑和我的舞风阁。每一处，都是和谐而又安静的。
多想，就这么安静下去。
我漫不经心地踏着自己的影子。风舞和逸舞随着我，一先一后地飞着。风舞和逸舞，是我在洛阳买的鸽子。那还是来到满庭芳之前的事。它们被关在笼中，瞪着眼看我。一时的不舍，便买下了这对可爱的白鸽。
前头，是枫叶姐姐的飘霜居。一想到又要开始练功，我便不寒而颤。枫叶姐姐的玉枫叶可是厉害得很，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砍去几缕头发。枫叶姐姐平日里虽然不拘小节，开朗大方，可一到练功的时辰，便会变得六亲不认。
跨入飘霜居，就见到一身红装的枫叶姐姐在舞刀。玉枫叶在阳光下闪烁着美丽的光。那种英气十足的样子，真是令人神往。
“小纱！”她也看见了我，跑了过来，看看我空空的双手，问“青竹枝呢？”
青竹枝是我的武器。烟霞姐姐说，那一竿翠绿滴水的青竹，与我的蓝衣很相衬。的确，每当我手握青竹枝时，脑海中就会想起“天寒翠袖薄，日暮倚修竹”的句子。
“我……我没带出来啊！”
枫叶姐姐轻轻拍了拍我的额头，笑道：“瞧你一脸痛苦的模样，也怪可怜的！那今天就算了吧！”
“多谢枫叶姐姐，小纱这厢有礼了！”吐吐舌头，还是先开溜吧！
看了看天色，嗯，还早，就先去烟霞姐姐的夜光斋吧！我闭上眼，迈着轻快的步子，一路哼着歌儿走着，却冷不防撞到了一人。
“呀！好痛！”定睛一看，这人却是――
“媚姐姐，你没事吧？”我赶忙过去扶住她。
她白我一眼，嗔道：“小纱呀，走路怎么也不看看！你瞧，把我这身刚做的衣裳全弄脏了！”
“这……对不起！”我连忙赔礼道歉。
“算了算了！”媚姐姐连连摇头，“改明儿要采梦再做一件吧！”说着，一旋身子走了。
凭心而论，在十二位姐姐中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媚姐姐。她总是喜欢赖在娘身边，并且常常乘口舌之快。不过，这可能是她的性格如此，也不能怨她。
采梦姐姐是出了名的巧手。她缝的衣裳，无一不是漂亮得令人咋舌。她还很清楚每个人的喜好，比如，同样是白色的衣服，她就知道，坠雪姐姐喜欢素白简单的衣裳，而烟霞姐姐则是月色的白衫子，黛碧姐姐是那种白得出尘的绸布衣裳……总之，她很细心，这些细小的事情都知道。
嗯……还是先去采梦姐姐那里吧！
打定了主意，转身向织锦坊走去。
织锦坊的门上都挂着珠帘，屋子里，轻纱摇曳，有如云里雾里，恍若仙境。采梦姐姐披着朱纱，一头秀发合股拧转回旋，随手绾了一个随云髻。她倚着秀榻，手握五彩丝线，正在绣花。
“采梦姐姐在绣什么？”我凑过去，见红色的绸缎上，用橙黄的丝线绣了一只凤凰。
“我在绣你们成亲时用的红盖头呢！”采梦姐姐嫣然一笑，“现在手上这个，是给黛碧姐的！”
想得这么周到，连我们将来成亲的事都在做准备了！我心下暗叹采梦姐姐的细心。
“小纱，你知道刺绣有几种绣法吗？”糟了，又要趁机考我！
“知道啊，江苏苏绣、湖南湘绣、广东粤绣，还有……还有……”
“还有四川蜀绣。”
“啊，对，四川蜀绣！”
采梦姐姐又笑道：“难得你能记得这么清楚。前几日烟霞告诉我说，其实还有一种绣法，我一直都不知道。”
“什么绣法？”我好奇。
“那是一种叫顾绣的绣法。”采梦姐姐放下手中的绸缎，道，“顾绣是一种与书画结合的刺绣方法，十分高雅。只可惜，我从未见过顾绣作品……”
“那顾绣的发源地在哪儿？”
“不太清楚，应该是在江南一带。”
“江南……”很遥远的地方。
采梦姐姐微笑道：“对了，小纱，我昨日为你做了一套衣裳，你看合不合身。”语罢，从摆放整齐的衣柜中取出一叠湖蓝色的衣裳。
“谢谢采梦姐姐！”我接过，“很精致的裁剪。”
“呵呵，别夸我了！”采梦姐姐又重新拿起了艳红的绸缎，“我看你一直穿水蓝色，知道你喜欢，可是，那颜色看起来实在太忧伤了，所以，这一回我就该用了湖蓝色。”
“湖蓝色也很漂亮！采梦姐姐你先忙着，我去烟霞姐姐那儿了！”见她笑了，我就告退。
隐隐约约地，听到身后的人儿喃喃笑道：“长大了呀……”
“小纱，小纱！”
正走着，有人叫我，原来是依梦姐姐。她今天着一身桃红的秋装，系着雪白的腰带，很漂亮。
“怎么了？”我问。
“你有没有见到我姐？”
“哪个姐姐？”
“还哪个姐姐？当然是绿雾啦！”依梦姐姐跺了跺脚，见我摇头，就道“你若是见了她，叫她快点来我的待月楼，谢谢了！”说着，匆匆地走了。
依梦姐姐是绿雾姐姐的胞妹，在满庭芳中，只有她们两个才是真正的亲姐妹。此外，除了黛碧姐姐是娘的亲生女儿外，我们，都是娘所收养的义女。眼下依梦姐姐这行色匆匆的，说不定又有什么大事了。想起来就有点生气。满庭芳里，所有的大事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。
才走了几步，却见绿雾姐姐疾疾地走了过来，墨绿色长裙上的玫瑰花也随着她上摇下摆。
“小纱，有没有见到依梦？”
我指指身后，道：“刚走过去。”
“这丫头！”绿雾姐姐飞奔而去，“谢谢你，小纱！”
她们是不是在忙什么呢？
远远地，就能听到夜光斋里的读书声。
“水陆草木之花，可爱者甚蕃。晋陶渊明独爱菊。自李唐来，世人甚爱牡丹。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，濯清涟而不妖，中通外直，不蔓不枝，香远益清，亭亭净值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……”
这声音是鸾凤姐姐。
鸾凤姐姐最喜欢莲花了。她住的钟秀轩外的池塘里也种满了莲花和荷花。一到夏天，它们就开得清逸，花香自很远便能够闻到。
推门进屋，果然，鸾凤姐姐和烟霞姐姐正临窗品啜香茗。鸾凤姐姐手执一卷《全晋文》，口中念念有词。
“小纱，快过来坐！”烟霞姐姐见了我，很是高兴，将我安置在紫藤的椅上，沏了一杯茶给我，“这是我新泡的莲花茶，快尝尝，还有莲花的清香呢！”
“是啊，‘香远益清，亭亭净植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’！”鸾凤姐姐也笑道，“烟霞妹子，你沏茶的功夫可是越来越厉害了！小纱，还记得前些日子她沏的冷月茶么？凉得把大牙都冻下来了！”
“烟霞姐姐沏茶的手艺和采梦姐姐的女红一样，都是满庭芳的一绝！说到绝活，枫叶姐姐的酒量似乎也得算上！”我笑着啜了一口，真香！
“不错，不错！还要算上鸾姐姐画的荷花！”烟霞姐姐说着，向墙上一指――那一幅栩栩如生的荷花图，当真是稀世罕见。
“呵呵，我没什么，只是画习惯了。”鸾凤姐姐微笑着摇头，“咱们黛碧大姐的琴艺才叫稀世罕见呢！”
“是啊，是啊，黛碧姐的琴艺真可谓‘此曲只应天上有，人间哪得几回闻’了！”烟霞姐姐为她倾满了一杯茶，道，“说起来，满庭芳中，每个姐妹都有一项绝技呢！”
“小纱的绝技……应该是风舞和逸舞吧？”鸾凤姐姐逗弄着落在她肩头的风舞，笑道。
“呃？风舞和逸舞？”我不解，“它们也是绝技？”
烟霞姐姐对我眨眨眼，道：“当然啦！你把它们训得服服贴贴的，还不算绝技？”
“姐姐！”
“好了好了，不闹了，是时候该用午膳了！”
鸾凤姐姐伸了个懒腰，道：“这么快，一个上午就过了！我的《全晋文》还没看完呢！”
“我们走吧！”烟霞姐姐随手熄了炉火。
午膳的时候，往往是最热闹的。所有的姐姐们都会到娘的文殊小筑来，叽叽喳喳的，不亦乐乎。
当我步入文殊小筑时，眼前闪过一个粉色的影子――是洛樱姐姐。洛樱姐姐的轻功了得，有“九天神舞”之称，连走路都像在飘一样。听枫叶姐姐说，这才是轻功的最高境界。
紧接着，紫影姐姐和清泓姐姐也到了。着紫衣的紫影姐姐站在着蓝衣的我身边，十分和谐。她的腰间挂着一只锦袋。那是采梦姐姐缝制的，里面放了一些药。娘曾经说过，紫衣姐姐又有个名字叫“紫影巫女”，她用毒和解毒的功夫堪称武林第一。清泓姐姐抚摸着手中剑，似在琢磨着剑法。她的剑法和枫叶姐姐的刀法，是一个路子的，俱是大气得很。
绿雾姐姐和依梦姐姐是手挽手来的。她们此刻形影不离的样子与刚才叛若两人。也难怪她们这般亲密――亲生姐妹嘛，总是要亲一点的。
枫叶姐姐正和坠雪姐姐谈着什么。她们一红一白的两个身影就这么晃了进来。
黛碧姐姐、媚姐姐是和娘一起从里屋出来的。一般，媚姐姐一整天都会在娘身边，而黛碧姐姐，则是在她的仙音台闭门练琴。
人都到齐了，午膳这才开始。
今日的菜肴很丰盛，膳后还有一些江南才有的糕点。我知道娘对江南这个地方有着与众不同的情愫。满庭芳的一砖一瓦，都是从江南运来的。娘也常常会做一些江南的菜肴点心给我们吃。
看着娘慈祥的笑脸，我不禁想知道，娘，和江南，到底有什么非比寻常的联系？
午后，一个人闲得无聊，安顿了风舞、逸舞后，自个儿到黛碧姐姐的仙音台去听琴。今日，黛碧姐姐弹了一阕《潇湘水云》，音色圆润，很动听。
曲罢，黛碧姐姐道：“小纱，看你这样子，是不是有心事？”
“我……”
“有心事就说出来，闷在心里，很难受的。”黛碧姐姐温和地对我笑了。
“黛碧姐姐，娘，为什么那么喜欢江南？”只一瞬，我见她的脸色黯淡了下来，心知这是她不愿提及的事情，忙道，“嗯，算了，我知道了也没用……”
“娘以前，在江湖中有个名儿叫‘玉灵燕’。她是江南的一只燕子。”黛碧姐姐拨弄着焦尾古琴，缓缓道，“但是，因为一些事情，娘离开了江南，来到了塞北，并从江南运了瓦石，建了现在的满庭芳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，我明白了！谢谢黛碧姐姐！”虽然心中还有疑惑，但见黛碧姐姐双眉紧锁的样子，也就不便再问了，“我要回去舞风阁了，姐姐再见！”
躺在自己的绣床上，心下想的，却是娘。
睡着了。梦里，是四季如春、有花、有草、有燕子的江南，以及，在江南的玉灵燕。
“小纱，醒醒，该起来用晚膻了！”
我揉了揉眼，是烟霞姐姐。探起身子，望向窗外，天已经黑了。我怎么会睡得这么沉？不好意思地捋捋头发，对烟霞姐姐尴尬地一笑：“我睡得忘了时辰……”
“不碍事！”烟霞姐姐拉起我就往门外走，“快到娘那儿去吧！大家都已经去了！”
文殊小筑，灯火通明。
用过晚膻后，绿雾姐姐和依梦姐姐神秘兮兮地拿了一食盒的糕饼出来。再仔细一看――的月饼！这才想起，今日是中秋。
“孩子们，今日又到中秋。我们在满庭芳生活了这么多年，不知过了多少个中秋。希望，在以后，还能一家子在一起吃着月饼赏月。”娘的话很简短，却很温暖。
咬着月饼，透过帘子望出去，一轮圆月高玄。
那月色，恬淡，温暖，像是娘的笑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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